本文转自:长沙晚报
邹静婵
◆2000年出生,在本报发表作品多篇。
我听见鸟叫声。
那叫声刺穿我的耳膜,像银簪碎玉,余音颤出涟漪,渐渐地声线变得清晰,如同破水而出的银鱼,空气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。
我的眼皮沉重如铅,却在鸟鸣的牵引下缓缓睁开,眼前的世界让我瞬间清醒,不,与其说是清醒,不如说是坠入另一层梦境。我的双手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覆盖着洁白羽毛的翅膀,每一片羽毛都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,我试图尖叫,却只发出短促的咕咕声。
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,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,正伏在案前疾书,眉头紧锁,墨汁在宣纸上洇开,像是一朵朵墨色的牡丹花,在绽放的瞬间立刻凋零,帐外不断传来兵器碰撞与战马嘶鸣的声音,混合隐约的哭喊打杀声。
将军搁笔的咔嗒声还未落,信纸已被卷好成筒状,熟稔地塞进我身上的竹筒。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绑着一个精致的竹筒,他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,却轻柔地打开竹筒机关,信笺滑入其中,身上的竹筒随着心跳轻微震动,像装着另一个更小的心跳。
“去吧。”他说,手掌在我头顶短暂停留,温度透过羽毛传递到皮肤,“全看你了”。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振翅而起,帐帘在翅膀掀起的风中自动分开,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清新空气,而是沙场浓重的血腥味与焦土气息。
我本能地升高,地面在视野中迅速缩小,翅膀下传来战场的声音,箭矢的尖啸、马蹄踏碎骨头的闷响、士兵喉咙里挤出的最后呜咽,遥远而悲切。
云层堆积如棉絮,翅膀机械地扇动着,风从羽翼间流过,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空气的阻力与升力,每一根飞羽都在尽全力控制方向与速度,但这份新奇的体验很快被胸口的灼热感取代,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肺部像被烙铁灼烧,但竹筒里跳动的那颗小心脏推着我继续飞行。
当夕阳将云海染成血色时,我终于看见了那面军旗,它插在一座简陋的城楼上,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我精疲力尽,仰面躺在尘土中,看天空由蓝转紫,几颗早出的星星开始闪烁,马蹄声由远及近,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我奔来,我想尖叫,我想呼喊,想告诉他我在这里,可吐出的是带血的咕咕声。
“信鸽!这里有一只信鸽!”有人喊道,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障,很快便消失在尽头,军旗的猎猎声沉入永恒的寂静,一缕轻盈的气息正从破碎的喙间溢出,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向新的大地。
我听见一阵哀鸣,睁开眼,风雪肆虐,成千上万的大雁排列成人字形,在空中飞翔,它们目标坚定,并肩飞越苍茫群山,朝着温暖的南方迁徙。我循着声音望去,一只雌雁正在急速往下坠,一只雄雁调转方向,飞奔而去妄图想接着它,可最终雌雁还是坠落在结冰的湖面上,零星地飞来几只大雁围着雌雁发出阵阵悲鸣声。雄雁守着雌雁渐渐冰冷的身体,直到黎明时分,阳光刺破冰层,雁群哀鸣着催促雄雁继续南飞,可它却始终无动于衷,紧紧地依偎在雌雁身旁,寒霜覆羽,像一场洁白而永恒的婚礼。
大雁是忠贞之鸟,一方死亡,另一方可能孤独终老甚至殉情。一阵阵的悲鸣声一圈一圈地传去温暖的南方,声音逐渐消散,而雄雁翡翠色羽毛上凝结的血珠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晕,在光晕中心,我看见无数片羽毛正在无限延伸……
一声接一声明亮的鸟啼声传入耳朵里,窗外的树枝上,一群麻雀正在晨光中叽叽喳喳,声音清脆得近乎刺耳,这次我在自己的床上惊醒,冷汗浸透了睡衣,连忙查看自己的双手是否又变成了翅膀。我走到窗前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,领头的麻雀歪头看着我,我们平静地对视着,它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朝阳璀璨的光芒,人间一片祥宁美好,不知在这只麻雀的眼中,我是否也是一个奇怪的巨大生物?就像梦中的人类之于信鸽和大雁。
书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,昨晚睡前写下的文字映入眼帘:“听鸟叫的声音,不只是聆听自然界的白噪音,更是解码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密语。”现在这段话有了全新的含义。
风拍打着树叶,那些鸣叫在晨光中渐渐显形,成为无数条金色的丝线,将我的瞳孔与朝阳缝合在一起,枝丫上的那只麻雀没有飞走,反而跳近了几步,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,振翅飞起,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同时发出连串复杂的鸣叫,那声音里包含着多少人类无法解读的信息?求偶的炫耀?领地的宣告?抑或是单纯对朝阳的赞美?
信鸽至死都不肯放弃自己的使命,大雁终身相伴矢志不渝的爱情,以及窗外麻雀祥宁美好的热闹,这些是否都是鸟类真实感知的世界?它们的鸣叫从来不只是简单的鸟叫,而是承载着恐惧、痛苦、忠诚、欢喜、希望等完整语言体系。
我闭上眼睛,那些高低起伏的鸟鸣缓缓流过我的全身。在某个瞬间,我仿佛又长出了翅膀,看见世界在身下铺展,不是人类的世界,也不是鸟类的世界,而是所有生命共同编织的复杂而美丽的画卷。
当我们学会用双翼飞翔,用喙部感受,那些曾被我们浪漫化或简单化的鸣叫声,开始显露出它们本真的面貌,那是与我们人类的笑声、哭泣、絮语同等丰富的情感表达,我忽然懂了,为什么古人相信灵魂会化作飞鸟,因为在振翅的刹那,所有生命的悲欢,都是相通的。
迎客松配资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